YOU KNOW WHO I AM

【周巡中心】白天

白天

 

首先感谢帮助我这个法盲的所有朋友。

00

在没有碰见关宏峰之前,周巡是个警队的“毒瘤”,公认的。

大约就是那种旁人在长丰支队的西部地区队门口随便拦下一个警察打听,他都能如数家常地叭叭一大段他眼中的周巡——诸如什么抽烟喝酒烫头无恶不为,暴躁易怒打架鸡犬不宁,就差直接递个横匾朝周巡脑门上吧唧贴上去,上书四个大字“还不革职”?

借用长丰支队的一位领导私下里的指责,就是:“这小子在警校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这到底是干警察的还是混社会的瘪三啊?”

任谁都不由得猜测:这位办案全靠拳头的警队风云人物到底什么时候被停职查办,卷铺盖走人。

那时候地区队里还有看热闹不嫌大的几个小子“顶风作案”,开了个赌盘,赌的就是周巡这么干下去还能不能在西部地区队待过一个月,赌注倒不大,一个月的早饭而已。

周巡自己的日子都过的莫名潦倒,压根就没那个心情去顾忌别人的看法,或者说,十九岁的年轻人总喜欢往自己的脑袋上顶个老子天下第一的buff,眼睛就长在头顶往上,才在旁人眼里挂上了易怒和暴躁的标签。

 

01

这是二零零一年的春节,年味还很浓,隔着派出所办公室的窗玻璃看出去,就能看到一波一波的人从派出所门口路过,喜笑颜开地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挽着亲人和爱人的胳膊。办公室的窗户玻璃隔音效果不大好,偶尔还能听到外面街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年味混着鞭炮的硝烟味,闻着就能感觉到阖家团圆的温暖。

不知道是谁给街面上的混混并上各类暴力犯罪分子统统放了个年假,这个年竟然过得波澜不惊,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犯罪率远远低于上级领导给津港的指标。上到市局,下到各地区队,全都是一派和平安详的场景,大家就连值班都值出了拯救世界的气势。

周巡昨晚上值的夜班,正困得不省人事,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和他一起值夜班的同事已经赶着回家了。那同事家里有老有小的,一大早天刚亮就一直被家里人催着回家,一家人准备收拾收拾出去给亲戚拜年,周巡看他为难,就开口说自己一个人多顶一会儿,那同事这才解放一样地囫囵把自己办公桌一收拾,连声道谢后一溜烟走人了。

等来值日班的同事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在办公桌上凑合的周巡已经睡沉了。细软的卷发卷在一起,挡住了他大半张活像月球表面一样的脸,那撮刘海耷拉在眼睛上,存在感格外的强。

只有这个时候,旁人从他的身上找不到那个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周巡的影子。

值日班的同事实在看不过去,随手给周巡把他扔在一边的外套搭到背上,却没想到这一搭,就把方才还在轻声打鼾的周巡给搭醒了。

周巡爬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就先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小周醒了?签个字交接一下,收拾收拾回去睡吧。”

乍一听见这声音,周巡有点茫然地扫了一眼同事递过来的值班册和签字笔。等他回过神来,这才醍醐灌顶一般连连应了两声:“哦,哦,签字是吧?”说着,他翻开值班册,就把自己的大名龙飞凤舞签到了日期旁边。签完字,周巡一把把椅子从办公桌边推开,晃晃悠悠地揉着脖子肩膀往卫生间去了。

等周巡撒完尿走回办公室,就听到那个来值班的同事在接电话,他的语气有点儿无奈:“……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又多聊了几句,同事这才忧心忡忡地掐了电话。

周巡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老林,咋了这是?”

老林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咱们辖区有人报案,”他的声音突然降了一个声调,“强奸。”

周巡愣了一下。

那时候报强奸案的女性并不太多,偶尔接到一起会让人格外愤然。

老林没顾上关注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探员的心情,解释过一句就扭头抄起步话机开始“喂”了几声:“全体注意,有没有离光明路那个津港大学近的探组?吱一声啊。”

大过年的,地区队的探组多半都撒出去维护治安了,跨区的借调也比比皆是,还在值班的探组也都熬了一宿,一时间通讯频道里面竟然没有人吱声。

周巡看出了老林的为难,把刘海往后一撩,让自己看起来能精神那么一些:“光明路那离我家不远,不然从队里看看有没有闲着的姑娘,我顺道过去看看呗?”

老林眼睁睁地看着这厮说这话的功夫又打了一个哈欠,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很不放心地呵斥他:“你小子这不是胡闹吗!”

“可是你还有人吗?难不成老林你还准备亲自跑一趟?”周巡从来队里就一直没大没小惯了,压根不吃老林这套,不软不硬地把老林的“胡闹”给顶了回去,脾气也是臭得不行。

老林瞪着周巡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向这个一看就十几个小时没睡觉的年轻人妥协了:“你带着隔壁内勤的王姨一块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吧——你先收拾收拾你个人形象,说你头发像鸡窝都是抬举你小子了——我马上看看跟海港那边借点人,你在津大那等海港的兄弟过去接人,然后就给我滚去睡觉去。”

“好嘞。”周巡应了一声,抱起自己的棉外套就又往厕所的方向跑去。

 

02

“叫什么啊?”

“何……何相知。”

“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就二十七了。”

……

报案的姑娘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但说起话来还在小声的啜泣。王姨一看到就心疼得不得了,急得一边安慰何相知一边偷偷地叹气。周巡在这也就是等人,随口问了两句,竟然也勉强拼凑起了这起案件的前因后果。

何相知是津港大学的在职教师,单身,独居,长得很是标致。

周巡和王姨是在津港大学的教师小区见到何相知的,简单地了解了情况之后,何相知带着他们到了案发现场。根据她的说法,她是因为一页丢失的科研组实验报告——这份报告关系到科研组一个老师的职称,已经到了上交的死线,何相知不好耽误同事的前途,这才急匆匆地赶回学校的。实验室的灯管有点年老失修,何相知借着一晃一晃的灯光正翻着那一摞材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蒙上了眼睛,然后……

何相知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是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她又重新勇敢起来,把最后一块拼图放上了正确的位置。

最后,何相知被那个男人打晕了,再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警察同志,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你们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呀。”到后来,何相知已经止住了眼泪,却一直重复着这样一句话,翻来倒去的,声音又细又柔,一下子重重地压在了周巡心上,把他的心跳都压得低缓起来。

问话的时候,周巡除了记下了何相知的说辞,一直在打量这个实验室,别的地方还很正常,只有实验台上乱成一团。一摞的材料四处飞散,还有一个玻璃杯被撞碎了,似乎在沉默着控告着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03

老林在津港警队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海港那边的人没出半个小时就赶了过来,很利索地和周巡交接了这个案子。周巡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可惜实在太困,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忘了之前想说什么,只好悻悻地抄着兜往家走。难得的,他一口酒也没有沾,扑在床上就睡着了。

等周巡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发现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就一句话:“人抓着了,情况不大乐观。”

周巡这才想起来早上他跟海港的人交接的时候还给他们留了自己的手机号,人家也答应了把案件的进展知会他一声。周巡又看了一眼新消息里面短短的一行字,“操”地骂了一声。

强奸罪的报案率一直都很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无外乎就是诸如丢脸、难查之类的。丢不丢脸这不归警察管,难查这两个字却像一把利剑一样,一下捅到了周巡脸上。

周巡刚从警校毕业,还没做什么惩恶扬善的大事,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等真的到了警队里,他才知道,这个城市里原来有那么多的陈案旧牍,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让人失望。

原来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办不到”。

这三个字仿佛一下子摧毁了他原来的理想,让他对这个世界都无所适从起来。周巡偶尔闲下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的厌恶让人喘不过气。

周巡不是没想过尝试着和父亲探讨这个问题,但是他天大的忧郁在他父亲眼里屁都不是,掏心窝的话只换来父亲的一句“抱怨完该上班还上班去”。

他有时候也想问自己,他到底想要从这个世界上得到什么?

不知道。周巡只能这样回答,于是他只好拿酒精和困意来麻痹自己,同时拼劲全力地挣扎着想去做点什么。

手机小小的屏幕还亮着,周巡艰难地收拾好自己稀碎的心情,想了想,把那个号码拨了回去。

“喂?我刘晋,你哪位?”

电话铃响了一轮以后才被刘晋接了起来,周巡单刀直入地问:“我周巡,就是长丰支队西部地区队那个。我收到兄弟短信了,那案子怎么样了啊?”

提到案子,刘晋顿时反应过来了:“这个强奸案不好判。”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能够定罪的直接证据。

何相知洗过澡,并且丢掉了所有的内衣裤,由于技术限制,在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属于赵开放的痕迹。

赵开放是何相知从津大唯一一个装在正门口的监控的录像中指认出来的。下午三点,西部地区队的探员们在光明路附近的一家三星酒店对他实行了抓捕,而他恰如其分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却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并没有太多的反抗。

他是隔壁市来做学术交流的研究员,根据赵开放的笔录,这是他和何相知的第一次见面,因为想看津大里的梅花林,他的确在当天进入过学校,但他在何相知回到学校时已经离开——这一点可以在录像中得到证明,他也拿出了一部分自己拍摄梅花的胶片作为证据,并且矢口否认了自己曾对何相知进行过性侵犯。再后来,问询变得更有指向性之后,赵开放却开始拒绝回答警察的问题,要求自己的律师到场,表现的进退有度,很是让人觉得棘手。

没有证据显示赵开放没有对何相知进行过性侵害,也没有证据显示赵开放对何相知进行过性侵害,案子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谁知道何老师那天晚上干了些什么,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刘晋活灵活现地给周巡模仿赵开放刻薄的说辞。

“操,这孙子。”周巡一时没忍住,踹了一脚床板,愤愤地骂了一句。

他突然想起来早上的时候,何相知又悲伤又坚决的语气,或者说哀求。

周巡想,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04

原本初三这天晚上没有周巡的排班,周巡把自己收拾出了个人样以后还是跑到了西部地区队。拘留室里,赵开放请来的那个所谓律师正人模狗样地坐在赵开放对面,不知道在和赵开放交流什么。

刘晋还在跟这个案子,周巡看到他的时候,他守在监控的屏幕前,虎视眈眈地等着杨律师出来。看到周巡,刘晋也不意外,还算友好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周巡朝着显示屏扬了扬下巴:“这孙子还不打算认呢?”

刘晋呲笑一声:“还有的赖呢。”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是啊,”周巡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什么似的,“垃圾场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在何相知说出自己扔掉了内衣裤之后,周巡就觉得要糟,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让何相知给他指了她丢弃内衣裤的垃圾桶,忍着一大桶果蔬腐烂的气味把那个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实打实干了一回环卫工人的活。只是何相知报案到底是迟了一天,周巡忍着反胃,却依然没有从垃圾堆里找到那条能作为决定性证据的内裤。

“你也知道,津港一天能有多少吨生活垃圾,实在不好查——那律师出来了,我要再进去问一轮,一起?”

“走着。”周巡点了点头。

其实刘晋在周巡来之前已经问过了三轮,赵开放的态度还算好,说辞前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他的语言仿佛有着什么特殊的魔力,让人信服。面对这样一个理智到极点的嫌疑犯,定罪的希望似乎愈发渺茫起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叫周巡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05

    周巡再一次在地区队的楼里看到杨律师的时候,他带了个证人过来,向老林递交了赵开放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这让警队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紧接着,杨律师请求对赵开放进行保释。

“津大的学术交流会还没有结束,赵老师都这么配合警察同志们工作了,咱们也不好太影响人家工作吧?人民公安为人民嘛,是不是。”杨律师地站在拘留室门前等着小陈开门,一边和和气气地朝着刘晋和周巡一笑,一旁那个被杨律师找来的证人也唯唯诺诺地跟着点头,满脸都写着“我对我说的话负责,一定是警察同志哪个环节不小心搞错了”。

周巡满心想着谁跟你是咱们,和刘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百感交集,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早上跟着刘晋一起去接人的小陈拧开了锁,回过头来小声地跟刘晋说:“不会真是咱们抓错了吧……”

“就你屁话多。”刘晋小声地训他。

周巡没搭理他,臭着脸第一个迈腿进了拘留室。

赵开放还坐在椅子上,情绪稳定。他看到一大帮子人突然涌进这个不大的拘留室,预料之中地站了起来。

他笑着对杨律师说:“搞明白了吧?我就说嘛,警察同志一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赵开放在笑,杨律师在笑,就连那个白白胖胖的证人也在笑。可周巡眼前只看见了那个故作坚强的女老师的眼泪。

他是真的压不下心底的那团火了。

既然是第一次见面,何相知又怎么会自毁名誉地来对你栽赃陷害?

周巡也这么问了。

赵开放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无所谓地猜测:“八成是我的研究挡了谁的路吧。女人嘛,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周巡:“……”

他也朝赵开放挤出来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回答赵开放的是照着他嘴角去的一记直拳。

周巡想,去他妈的,管他有没有用,我想先揍他一顿,大不了扒了这身皮不干了,我也看不惯他的这副嘴脸。

狭仄的拘留室里登时乱作一团。

周巡的拳头很快蔓延到了杨律师和证人的身上,到后来,他连试图阻挠他的小陈也一并揍了进去。

等老林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周巡不愧是这届警校毕业学生里面最能打的那个,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效率至极地把那两个文化人给打趴窝了,赵开放和杨律师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老林在门外就听见周巡骂了一句“你们少他妈拦我”,进门就看到周巡一个横肘把小陈撞开,又朝证人扑了过去。

老林觉得自己已经把全身上下的劲儿全花在了喊这个名字上面:“周巡!”

“你小子跟谁耍横呢?!”

趁着周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刘晋和小陈这才眼疾手快地把一左一右把周巡扑在了地上,费劲地按住了这个暴躁的灵魂。

“林警官,你看这……”杨律师确认了周巡已经被按死在地上,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墙角站了起来。他掰了掰被周巡一拳砸歪了的镜腿,勉强把眼镜架回脸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老林看都不看周巡一眼:“我想再问问证人具体情况——周巡,收拾东西,给我滚回去反省。”

周巡趴在地上,他没说话,只是扬起脸看着老林。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周巡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刘晋和小陈又按了按周巡,发现他是真的不再挣扎了,这才松了手。周巡从地上爬了起来,嘴皮子才张开,又重新紧紧地闭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赌周巡干不了一个月的人赢了。

 

06

“老赵,出来喝酒”。

赵馨诚收到周巡短信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本能地不想大冷天地跑出去和一个大小伙子喝酒,不过出于那么一丁点的同学情谊,犹豫不出一根烟的功夫,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周巡之后,还是套上了最厚的棉外套,披星戴月地骑着小摩托赶到了他们还上警校的时候常去的酒吧。

他赶到时周巡已经喝过一轮的模样。周巡酒量很可以,但是容易上脸,赵馨诚看到周巡一双带着酒气的桃花眼扫过来,心里就很清楚了,这哥们儿是真的心情不好。

“周啊,怎么了这是?”赵馨诚也点了一瓶,拍了拍周巡的肩膀,“怎么搞成这样?”

周巡没搭理他,也跟着赵馨诚又点了一瓶酒,闷闷地起开了就喝。

得。赵馨诚乐天派地一耸肩,也不再打听,默默地跟周巡碰了一下瓶。

 

07

周巡觉得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喝断片了。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一身酒气能把受不了酒味的人熏过去,他的头疼得像不是自己的,周巡在床上坐了许久,才终于有了灵魂归窍的感觉。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周巡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告诉他,今天已经是初四了。

噢,又过了一天啊。周巡后知后觉地这样想着。初四是不是有排班来着……他努力地挖掘着自己的记忆,最后还是想起来了初三的晚上都发生过什么。

他又打人了。

老林把他开了。

那他就不用去值班了。周巡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竟然无所适从起来。

整个房间里就手机屏幕那么一点蓝盈盈的光,把周巡的月球表面照得阴森森的。周巡这才发现,自己的短信箱都快被新消息挤满了。

一干闲杂人等在他的短信箱里隔空八卦,赵馨诚的名字占了好几行。

“送你回去了,回头记得请我吃饭啊!老子出警费可贵了。”

“你到底出啥事了啊?”

“我操,兄弟,不是吧?你被开了?”

“虚惊一场,打听清楚了,是停职反省,还背了个通报批评,津港都传遍了。我说周啊,不愧是咱们警校第一人啊,你可真能折腾的。”

“你什么时候得罪刘长永了啊?”

周巡看着赵馨诚的短信,都能想象出来这厮发短信时候到底是怎么样一副嘴脸,看着看着竟然看乐了。他飞快地给赵馨诚回了一条:“没事,兄弟我好着呢,去单位逮人陪我喝酒去了。”

 

08

周巡骑着自个的摩托往西部地区队开。他衣服有点穿少了,北风一刮,就能哆嗦老半天。街边的店面关得七七八八,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天实在是有点太冷,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周巡四下一张望,准备去路口边上买个烤红薯。

他停好车,抄着兜正往卖烤红薯那走,就看见一个卖簸箕的老婆婆拦着一个男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就是那老婆娘讹人呢,非说人家小伙子撞倒了她簸箕,叫他赔钱。”卖红薯的大爷有些气愤地跟周巡说,“什么世道啊,这婆娘真是为老不尊。”

一边卖糖炒栗子的大娘也跟着附和:“我都看见了,就是老太太故意的。”

周巡心里有点好笑,心想你们都看见了,也没见你们过去主持个公道什么的。他也没说什么,付了钱就往那个方向多走了几步。

他看见那个男人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温言着跟老太太解释:“我是从路西口过来的,我走的是右道,离你两米多,不可能碰着你的。”一连说了好几遍,也没见老太太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

这老太太的戏也很足,说着说着,竟然一抹脸站在路边哭了起来。

男人明显对这样的攻势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几秒钟,开始摘了手套,从兜里掏出了钱包,递给老太太五十块钱。就在这时,周巡看见了这个男人惊愕的侧脸,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地区队的队长,这张脸不知道在表彰大会上挂了多少次,周巡已经记不清了,他叫关宏峰。

周巡本着帮同事摆脱讹诈的精神,又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盯了老太太一眼,活像个小流氓。他很明显地看到老太太心虚了,她手一哆嗦,就已经收了回去。

不料这位关队长却丝毫没有领情,他硬是把钱塞进了老太太手里,不急不慢地安抚着老太太:“天这么冷,早些回家去吧。”说完,关宏峰拽了一下周巡,周巡没反应过来,就被关宏峰拽着往前走了好一段。

“这也不解决问题。”周巡听见关宏峰这样跟自己说。

他这才意识到,津港警队的风云人物关宏峰认出了自己——另一位风云人物。

周巡笑了笑:“你光说有没有用,怎么不说对不对?你关队长当然知道老太太当街讹诈犯法吧?”

关宏峰默默地看了周巡一眼,突然说:“走,我请你吃顿饭吧。”

周巡当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栽在了这么一顿饭上。

或者说,栽在了关队长一句“因为你没的选择”上面。

 

09

周巡第二天去找关宏峰报道了。他说得对,周巡也许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他还是想干警察,入过这一行,如果他不干警察,只会觉得自己更加的无能为力。

关宏峰特意向刘长永求了情,直接把周巡要到了自己身边。后来关宏峰很坦诚地承认了,那天在西部地区队,他是特意去找周巡的。因为他想知道,这个在别人的描述中顽劣暴躁的周巡,究竟是怀着什么样一颗心去殴打嫌疑人的。

他看到了一个和别人描述里不一样的周巡,一个说着“怎么不说对不对”的周巡。

关宏峰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不再酗酒,抽烟变得克制,甚至成了自己半个徒弟的周巡,对自己说,其实这小子真的挺好的。

而周巡,他偶尔会想,要是那天没有遇到关宏峰,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周巡真的会变成曾经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吧。

一直到他开始和关宏峰互称老关老周,周巡也一直没有忘记二零零一年一月二十七号晚上十点那场被关宏峰精心策划过的偶遇。他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那条违和的紫色围巾。

天真的很黑,又很冷。但是周巡总觉得对他来说,那是一个白天,出现在一个最让他绝望的黑夜。

 

10

那天是一个晴天。温度还是不高,太阳却照得莫名给了人们一种暖洋洋的错觉。

周巡刚跟着关宏峰出完现场,还没来得及消化一下被关宏峰塞了一脑袋的最前沿的刑侦技术和知识,就收到了赵馨诚的一条短信。

“我操,你看咱们市局内网!”

周巡心想着老赵这货又一惊一乍的,但还是解了电脑的锁屏密码,很快地点开了网页。

网页上面的第一条消息赫然就是何相知的那个案子,那个周巡以为最后会不了了之的案子。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喊了一句:“我操!”

周巡瞪大了眼睛飞快地把这条消息看了一遍,在内部通告里,破案的关键写的清清楚楚:警察在证人那里最终找到了漏洞,顺带着连着整个案子都一并翻了。那位强奸犯赵开放终于还是没有逃过法网,直接从隔壁市给重新拘回了津港。

周巡看了一眼这个案子最后负责人的名字。

关宏峰。

他的心情突如其来的愉悦起来。

“可以啊关队,这都瞒着我,不够意思了啊!”周巡第一时间蹦跶到了关宏峰身边,“内网都发了,再瞒着我就没意思了啊,说说呗,怎么发现的?”

关宏峰朝着周巡高深莫测地一笑:“任何不存在的证据最终都会存在漏洞。”

周巡:“……”

关宏峰像是被周巡这个生生被口水噎住的表情给娱乐到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摆摆手:“自个看卷宗去。”顿了顿,他对着已经跑出去的周巡的背影喊了一句,“回头给我写个学习报告啊!”

跑出去没几步的周巡忽然一个踉跄。

可以啊关队长,你还真把我当学生了啊?

周巡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退而求其次地回了关宏峰:“好嘞好嘞,回头回头。”后面还有半句话也被他买一送一地憋在了嘴里:鬼才写呢。

 

后来这个案子的发展却超乎了所有人所料,这个所有人连关宏峰也一并包括了进去。

没有人想到,在公安酌情将这个案子向公众公布以后,竟然陆续有了别的女性来局里报案,有津港的,也有隔壁市的,声称自己也是赵开放的受害者。

无一例外的,这些女性都是一些老师。

何相知并不是赵开放的第一案,据不完全报案,赵开放在十余年间曾经迷奸过十余名女性老师。当市局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上级领导大为震惊,勒令成立专案组,专门负责赵开放强奸案的后续工作,周巡主动申请参加了专案组的工作。

一问才知道,这些陆续前来报案的女老师们是看到了八卦报纸上面对这宗案件的花边报道才确认自己当年也是赵开放的受害者的。

不知道那个记者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八卦报纸上面登的是记者的笔名,就连编辑也摸不清楚这位记者是何方神圣,他向公众披露了一个警方一笔带过的一个细节:赵开放在受害者的下体部位留下了一个男性器官的标记,这正是之前的受害者一开始不愿意报案的原因。

她们并不觉得可以找到凶手,因此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个耻辱的标记。

直到有一个人发现了何相知的案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终于汇成了一片深沉的湖泊。

 

一时间,周巡在专案组成了红人。几乎所有知道他和这个案子关联的人都在对他说,打得好,赵馨诚甚至口出狂言:“老周你那小意思算什么啊,就应该照那姓赵的命根子打,打得他下半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来。”

周巡原本正在看卷宗,这时抬头回了他一句,刘海甩了赵馨诚一脸:“得了吧,就你这个事后诸葛亮。”

 

这个案子的后续核查工作一直到了六月份才彻底完成了,真正到了合卷盖章的时候,每一个还在关注这个案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介于周巡在后续核查工作中的突出表现,经过上级领导的点头,他那个打人的处分最后还是在功过相抵的说辞里撤销了。在一片朋友的祝贺中,周巡最后看了一眼赵开放招供的笔录。

赵开放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学上的最好的那个,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赵开放质朴,好学,单纯且不长于人际关系。他的优秀毕业生名额就是被一个女生用这样的谣言给抢走的。他被这样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对于一个农村的学生而言,这个优秀毕业生就是他最直接的未来,而它被这样抢走了。

而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一样改变了他的未来。

周巡看着卷宗上凶手的一寸照片,赵开放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原本得体的衣服换成了囚服,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在把卷宗归位之后点了一根烟。

赵开放,连环强奸案的凶手,在公安局和法院警示性质的努力之下,最后判以死刑,于二零零一年七月一日执行。

 

11

周巡后来一直记得这个案子,因为赵开放是过他手的第一个处以死刑的罪犯,因为他差点就告别了公安的队伍,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足以让他尊敬的老师。

因为他看到了真正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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